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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的时候,随老师和同学学习毛笔书法,经常练的一幅字是“笑语江南客,无声塞北人”。华夏九州,疆土辽阔,纵横数千公里,划分区域也好、地理坐标也好,自然是需要一个东西南北中的区别,所以华夏民族的祖先便以自己“逐鹿中原”的地方为中心,约定了“北上南下征东西”的大致方位。而对于当代人来说,南方北方,有时是个相对的方位名词,比如,上学时地理课上讲,淮河、秦岭一线划分了中国南北,所以据此,江苏省分出了苏北苏南,陕西省划出了陕南、关中和陕北;再比如,长城以北可能才算是北方,所以《岳飞传》里金兀术一上阵就傻乎乎地见谁都是一句“小南蛮”;长城的最东头儿的山海关则是关里关外的分界线,闯关东就成了一个生死攸关的事儿,东三省也成了一片富有标志性的独立地域。而现实生活里往往是长江流域以南地区,从人文社会环境角度看,似乎人们的口音、饮食及其他生活习惯与长江以北地区差别很大,比地理上讲的南北差别更明显。
而我,做为一名现定居于南方的世世代代都是地道北方人的后代,我对这句话的理解还是有点发言权的,因为当我生活于黑龙江南岸时,可以说,出了我们黑龙江,你们都是南方人;当我现在生活于广东时,可以说,中国大陆出了我们广东,你们都是北方人!
另一个,我的祖籍是山东,身上自然会有山东人的儒家文化思想的特性,但我又是东北长大的,正儿八经的塞北人,大学在中原商城郑州读了四年书,彼时,我已成人,所以已经完全具备了北方人的大部分个性。然而,人生有缘,命中注定(以后还会具体讲这个故事,嘿嘿),我最终从北疆经中原来到岭南,跨越黄河、长江,定居于珠江流域的广深二城,且居住时间已超过在北方生活的日子。其结果就是,北方人看我不是北方人,因为觉得我没有大家都熟悉的“大碴子”味儿的乡音;南方人看我不像东北人,因为个子不够高、酒量不够壮。最后,常常有人猜我是西南人,我于是便胡诌几句川渝方言,蒙混假冒一番,因为在成渝两市生活工作过,还可以讲一些当地的故事,以及关于成渝美女的段子,却也经常可以糊弄很多人信以为真,最后答案揭晓,轰然大笑,博得大家一乐也!
记得90年代初到广州时,单位里的阿姨姐姐们便撺捣我找个广州老婆,因为这样下了班可以享受岳母娘煲的老火靓汤。但最终我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广州姑娘,而是娶了一个饮食以辣为主味的江西媳妇儿,不管怎样,这也是南北结合嘛。如今我的儿子出生于广州、成长于广州,今后的定居地还未知,但,他基因里应该会有很多南北融合之后的“遗迹”吧。
说到我本身的南北大杂烩的特质,其实还是有赖于改革开放后人员流动开放的结果。过去的交通不方便,农耕文化的思想意识里还是“父母在,不远行”的概念,所以南北交往没有现在这样频繁和普遍,历史上凡是大一点的南北(民族)融合,大多是带有悲剧色彩的,因为只有发生战乱和大的天灾人祸,或是人口背井离乡的大迁移,才会有现在的“客家人”及其聚居区、“两湖填四川”及”闯关东、走西口“的往事。
传统上,南北语言的差异、生活习惯的不同以及理解问题有别,使得南北人们之间的交流常常“鸡同鸭讲”、“驴唇不对马嘴”。而北方人身形高大、行为沉稳,站如松、坐如钟、声如磬,食饕餮、喜豪饮,有事就大剌剌地说出来直抒胸臆,一派竹筒倒豆子似的性情,大多时间里则一派沉默寡言的人设,好像每个北方人都是金庸笔下“郭靖”的样子;南方人则身形削瘦、动作灵动,一出场总是“荷叶田田,越女采莲”似的“顽皮黄蓉”的景象,说话则是吴侬软语,表达一个事情可能也是表白一半,另一半你猜你猜你猜猜猜。所以,我常常觉得北方口音适合男人讲话,粗犷而有气势。当年大学毕业刚到广州时,一个学弟来访,住了几天,他忽然说:“广东人讲话真没劲,你看我们西安人骂人那多带劲”,然后就是一阵两地“国骂”的模仿,听起来确实是那么回事儿;南方口音则适合女士和孩子,广府话被一个俏俏的小姑娘说出来时真的娇嫩而富有古韵。我们常常说,在哈尔滨的夏夜,当你看到街边烧烤摊儿上一个一手握着哈啤、一手攥着一根鸡腿,操着一口“内嘎达”口音的姑娘时,那场景确实很喜庆但可能真的不够淑女。尤其是唐宋在江南地区的文化大繁荣,让人感觉南方人(具体说是江南人)一个个都是满腹经纶、能说会道,笔似蜻蜓点水轻、才如天马行空惯,而历史上中状元、中举人的大概也是南方人多一些,比如江苏苏州、江西抚州和吉安,连笔墨纸砚都是南方的好些。加之南方酒文化、茶文化工序繁琐、精致讲究,更使人感觉南方人的生活清爽而高雅,所以说“无声塞北人,笑语江南客”确实有点贴切。
然而,时过境迁,这句话在今天好像不怎么贴切了,南北方的以上差别逐渐模糊起来,甚至有些倒置了。
就我在岭南定居这么长时间的体验,似乎我这个东北人比身边的很多广东人,以致其他南方人,都要能说一些,尤其是开玩笑、讲笑话,由于理解问题,有时,我已经笑出了鹅叫,对方要么反应不过来,一脸淡然;要么把玩笑当真了,脸色都变了,这时才知道自己有多尴尬。到与人争论时,更是脸红脖子粗、声高语快、横眉怒目的,但据理力争、义正言辞的其实可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或是关于尚未发生的事儿之中的某些道理而已。倒是彼端的南方人,话不多,啥都懂,不紧不慢地,平静地看着我快速煽动的双唇和呼出的粗气,其实道理他已经拎得很清了。并且,随着南北交流频繁,普通话说多了,广东人很多带着些许不会翘舌音、拖长语调的普通话竟成了一种时尚!在饮食上,重口味的咸辣味道也越来越深受南方人喜爱,而北方人吃到清淡新鲜的粤菜时,直呼“养生养颜”。还有就是随着改革开放的节奏,南方省份先富起来,所以营养跟得上,一些年轻人身材也逐渐高大起来。当我跟莫姓同事在一起时,这个纯种的广东人,一米八以上的魁梧身材和一斤以上的白酒量,我在自惭形秽之余,常常想:别人可能会怀疑到底他是东北人抑或我是广东人?而南方人更低调的地方还体现在财富方面,以致江湖传言:“在东北,每个人都戴着大金链子,看着都很有钱;在广东,每个人都大裤衩子人字拖,不知道谁有钱”。北方人的高调和显摆,与南方人的“我有,但我不告诉你”的差别,就似“笑语与无声”一般显现!
但南方人的低调和脸皮薄又往往会让人误会,我在南方久了,自然也学会了一些南方人在表达上的隐晦与含蓄,带着这些特质再回北方,有时却被喷不直爽、太墨迹。口音因为缺少东北味儿,语气温婉客气,常常被认为是南方人,有次在故乡开车过一个卡口,被交警拦下盘问,最后不得不拿出身份证给人家看代表黑龙江省的身份证号码。
不过,我个人的经历和感受,毕竟受众太小。让大多数人们觉得“笑语和无声”如今倒置得厉害的恐怕还得是来源于东北二人转和小品的发展和普及——赵家班连续这么多年在春晚给大众带来的欢笑,以及新派相声代表德云社的野蛮成长和发展,以致相声演员翻唱的民歌都在KTV里被热唱,这得多大的感染力!再加之很多有特色的北方影视剧的播放,都使人感觉北方人,尤其是最北方的东北人,也就是真正的塞北人,个个都是笑星、人人都自带喜气。不过有一点是实实在在的,东北话的感染力确实是很强大,很多人说“大学宿舍里只要有一个东北人,四年后宿舍里的人就都会说东北话了”。这在我的亲身经历中也确认过,我的一个大学舍友是海南人,是一个讲普通话连“希望与失望”都分不清的人,而他在哈尔滨上学的双胞胎弟弟仅仅一年多后见到我们时竟是纯正的东北普通话!
其实小品、脱口秀形式的娱乐节目南方也有很多,比如香港有“栋笃笑”,四川有“散打”,上海有“海派清口”,但由于南方方言太过杂碎,一个村儿跟距离二三十公里外的邻村儿可能互相都听不懂,而东三省口音或有差别,但大多都听得懂七七八八,所以南方的语言类节目受众太小不能在全国开花散枝。这些年,不断还有类似脱口秀大会等语言类娱乐节目的出现,因为都必须用普通话来讲,最后还是感觉北方人参与的居多,于是使人觉得北方人的“伶牙俐齿”再次胜过南方人。
因而,怕是以后再练书法时,要写成“不语江南客,开怀塞北人”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