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我只有四个日子必须回去。第一个第二个是父母亲的生日,第三个是春节，而第四个也就是这周末的清明节。

    印象中清明节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还下点小雨。二叔三叔会在那天相约来到我家，等我母亲分好纸钱，这是祖母的，这是祖父的，这是……数着数着，我便开始忐忑不安了，生怕哪天会多出来一份。那年祖父去世，我崩溃无数次，谁也无法体会祖父对我意味着什么。什么是悲伤？什么是逝去？悲伤其实来的没有那么突然，只有当某一种习惯突然被中断时，那种强烈的不适应感才颤抖了整个心灵。

    犹记得，最为悲伤的时候，不是在给爷爷举办葬礼和下棺木时，而是某天父亲叫我把饭给祖父端去，我推开房门的一刹那，不见往日祖父笑吟吟的脸庞，被替代的是刺眼的阳光，落在空无一人的床上。随着手中碗筷掉落摔成碎片，大脑空白，剧痛袭来。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走进厨房的，只记得我试探性的问了句，“爸……我爷爷是不是前几天埋了？”我模糊的双眼看到父亲慢慢回过头来说，“呀！我老糊涂了！”再低头的时候，泪水已经浸湿了脸颊。那时才深悟，去世了就是不存在了，再也没有了。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终究是尘埃，为人只是化为尘埃的一个过程。活着就是为了奔向死亡。不管你愿不愿意，时间始终在走，不会因为你愤怒，挣扎，而留恋一微秒。

    梦里有只皮鞭，有一把镰刀，安安静静的挂在那里。一晚上也没有人来，我心里知道那是他用过的。

    今年上坟的时候，跟往常一样，带了烧纸、香烛票子。还带了爷爷喜欢的酒、烟，用过的铁锹和手套。拔草添土，点蜡烛，烧纸钱，点烟，倒酒，烧香叩拜。

    我三叔，每次都是嘴里默默念，“爹，快来取钱吧，过节了弄点好衣裳穿，苦了一辈子了，别去了下面还苦……” 然后深沉地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插在爷爷坟头，接着再给自己点一支，靠在爷爷墓碑旁，默默地抽着。那烟雾直直地从口中冲出来，打个旋儿，腾空，膨胀，最后消失不见，即使在朦朦雨雾里它依旧显得那么张扬。

    我是极度讨厌抽烟的，虽然有些圈子盛传男人不抽烟不打麻将说明人缘不行，但烟依旧在我的生活中可有可无。看着那些年轻人一个个捏着烟头吐着烟圈，我也只是淡淡的走过。无需说什么，长大了自然就懂了。我死也忘记不了，那几乎跟房顶一样高的氧气瓶，还有爷爷那几乎被痰塞满的喉咙，在临走之前一句再见都说不出来。骨瘦如柴！这是我对爷爷最后一眼的印象！人活着的时候计较那么多，最后却被烟这东西吞噬。 

    我没问过三叔，爷爷不就是抽烟抽的肺癌晚期么？为啥他去世了还要让他抽？或许，这就是上一代人跟上上一代人的交流方式吧。但愿爷爷来世不再与烟为伍。

    坟地的天总是灰蒙蒙的，下过雨的泥泞小路有点滑，路两旁竟然长出了绿绿的青苔，但是路上却没多少脚印。二叔说，大部分人都是清明节前一天上坟。的确，有些坟头上有烧过纸的痕迹。而也有些坟头杂草丛生，连墓碑都被雨水腐蚀的面目全非。唯独祖父的干净异常，三叔说：“还好，当初找了个好工匠，漆掉了，刀功倒是显现出来了。”说话间我好像看到他有了佝偻的姿态。不再像年轻时那么霸道，但还是那么威严。

    下午的阳光是温暖的，伴随着微风，麦苗随风微微波动。我回头望了望那一个个孤独的坟头。这清明节应该是给还活在世上的人过的吧。逝者已逝，留下来的人坐在坟头陪老先人说说话，审视下自己的价值观有没有被扭曲，让自己活的不那么索然无味，不那么毫无目的，不那么薄情寡义。一个纪念日又一个烙印，遗落的东西就把他捡起来，散了的枝叶就把它好好束起来，重新梳理好，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