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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

发表日期:2023.08.07

今年是家父离世十年和家母离世三年的时节。为此,我和两个姐姐携同大姐夫及他的孙子、还有我儿子回到了北大荒那片黑土地,会同还定居在当地的哥哥和先行回家的侄女一起祭奠我父母。 

遥远的东北黑龙江畔,现在的交通状况相较以往已经便利了许多,汽车、绿皮火车和高铁、飞机等交通工具都能通到那里,不过,与大都市可以直达相比,每次回乡依然有点“麻烦”,因为除了汽车,火车跟机场距离回到家还需几十到一百多公里,所以几乎都是不能当天到达,总要有个+1天,但想想20年以前,在路上花个三四天都是正常的情况,所以按年代纵向比较,现在已经用时很少了,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讲,其实这不是路程和时间的问题,而是人们的生活节奏太快、耐心不够,我们奢求的欲望总比现实更好、更高。 

这次回“家”,因为父母的老房子没有及时生火烘烤、清扫——东北的房子必须要常年有人入住或者烟火熏烤,否则太过潮湿而寒气过重,对人的身体不好——我们大大小小的6人只有住在酒店里。 

黑龙江畔、五星山下的勤得利农场与三年前疫情期间回来给我母亲下葬时几乎没什么变化,处处显出的是空旷而清新,故乡熟识的人们依旧十分热情,熟人还是那样的熟人,不认识的依然不认识,随着一拨拨老人的离世,我们相熟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比如我发小遵坡的母亲,我唤作耿姨的。到达故乡的当晚,我们几人聊天时,遵坡才提到他母亲已经于5月份过世,我带着略有责怪的口吻埋怨他没有告知我,他却平淡地说“又不是什么好事”,再后来才了解到,已经老年痴呆的耿姨今年以来“痴呆”的更加厉害,连独生儿子和孙子都不认识了。耿姨这种情况就不如我姐夫的父亲曹叔,与我父亲同岁的曹老爷子罹患老年痴呆多年,什么都糊涂,但不管何时都认得同样是独生的儿子和孙子,每次孙子回家后一声“爷”总能让他笑颜尽展。到2019年8月30日听到重孙子出生的消息时,住在ICU病房的老爷子竟十分清晰地操着豫西南的口音说了句“美气、美气地很”,到31号就咽气走人了。还是说回耿姨吧,耿姨因为“痴呆”地严重,终于有一天“躲开”了子女的视线自己跑出去了,然后家里人就到处找,发动亲戚朋友地找——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最终还是因为耿姨掉到了河沟里,没有再回来......。我之所以这么看重耿姨,一是因为我们是邻居,我跟遵坡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经常去到她家里吃住随意,耿姨家种植极好的菜园子,在菜果半熟时就会被我们拿来尝鲜,所以这种感情是自小建立的;二是,我永远感激耿姨在90年代初,我外出求学时,她给了我100元钱!这在当时,对我来说是一张大钱,对耿姨家来说也是一笔巨大开支——遵坡到现在可能都不知道,所以每次回乡,我都会专程探望一下耿姨,耿姨听说我们回来,也会专登到我家里坐一会,在我父亲去世后的一段日子里,也是耿姨经常陪着我母亲并安慰着我母亲。如今,耿姨不在了,我在故乡相识的老辈儿人又少了一个! 

我父亲的十周年祭日正日是阴历六月二十八日,即阳历7月25日。事实上,我母亲三周年的祭日已经过了,但我们觉得十周年更重大一些,所以就以父亲的祭日为主了,因为分别定居于三个省份的姐弟们一起回来一趟还是有些不容易的,所以,相信母亲不会太介意我们这样的安排。 

祭日的前一天,我的发小之一小德就说“明早我们早点出发,要不晌午时分会很热”,我问几点出发,他说“5点吧!”。虽然这个时间对于我们习惯早上7点多起床、9点钟上班的上班族来说有点残酷,但我知道,在中国最靠东北的北大荒,夏天凌晨两点多天就亮了,人们4点起床劳作已是常事,而晴天时大太阳的暴晒体感往往比南方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到了晌午时分是可以休息的,反正晚上到8点才天黑,下午还有充足的时间干活儿。 

到了祭日那天,我们磨磨蹭蹭地,最终在早上6点进山上坟。这时天竟下起了稀稀疏疏的小雨,我们的心里不免担心起来,担心雨越下越大,但是日子是定好的,再怎么样今天也要把祭奠仪式进行了! 

我们伟大的二十七国勤得利农场因为地广人稀(勤得利农场系原黑龙江建设兵团六师二十七团,被戏称为“二十七国”,所以不需要建公墓,人死了,大家往一块儿堆埋人就行,时间长了,就这里一片儿坟茔、那边一块儿墓地。平时基本没人管你怎么上坟烧纸,只有到了护林防火时期,场里林业管理部门才严查明火祭祀,毕竟别人的祭奠没有自己的责任重大。 

我父母就埋在离场部不远的五星山阳面山坡上,坟墓的方向几乎就是坐西北朝东南,可以看到对面山坡的石头五星造型、山脚下的水库及水库侧下方的家。整体上,墓穴的风水应该是不错的!

虽然我父母的坟茔离居住区不远,但进山的路有些难走,一是进这片山林需要经过一个废弃的采石场,以前采石场正常经营时老板还修修路,现在为了遵守青山绿水的最高指示,采石场已经停业多年,所以拉石头的大拖拉机压出的山路已经没人再维护;二是,既然场里都让你们随便埋人了,自然也不会出钱修路,大家自便,于是烂路就越来越烂!而到了树林的边缘,通往那片坟地的道路已长满齐腰深的杂草丛生,需要抬高小腿踏步前行,越往山坡上走草越高,很多都已是一人高的样子。或许有人会疑问,既然是很多人家的墓地在这里,怎么没有人修路?即便没修路,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杂草?不修路,一来是大家没那么心齐,更无人组织;二来你真的修路还要看林业管理部门同意不同意呢,因为这并不是“公”墓,私自修路,万一破坏了林木,不得罚款甚至入刑吗?而野草则是北大荒的特产,严寒冻不死、夏日更丰茂,就是打上水泥地、铺上沥青路,只要没人维护,野草的种子总能突破禁锢,长出顽强的生命!所以之前我大姐伤感地说“总感觉爸妈被埋葬在荒郊野外”时,我当时还不是很乐意这种说法,不过看到实景,我竟有了同样的辛酸感受! 

好在小德开了一辆工地上使用的皮卡车,底盘高、四驱,直接用大油门把我姐们和祭奠用品送到了我父母的墓前。我爸妈的坟茔周围已长满了杂草,早期在周围栽种的五颗松柏树在除完草后才显露出来,虽然矮小但还活得好好的,这就是松柏与杂草的不同处,它们没有野草长得快,但比野草长得壮活得长! 

当我们开始供奉祭品时已是早上7点钟了,许是老天成全我们的孝心,后面我们姐弟、孙女孙子依次敬酒、拜谒,烧钱币、烧元宝及各式用品,天虽然阴沉着雨却停了,既没有烈日暴晒也没有雨露均沾。

 但在我们告别父母,回到家里后,雨又下了起来,及至中午再又下起了大雨,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完成家祭的大事后,家人们都松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一样。我儿子甚至急不可耐的先行一步自己跑到哈尔滨玩儿去了。而我和两位定居外地的姐姐在拜会了三两家长辈后,也开始盘算着离开的时间和方式,似乎对这个曾经养育过我们的故乡没那么留恋。 

没那么留恋,是因为父母的老房子不能居住,整天住在酒店里像是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办事,时间差不多了就想急着回去;再一个,父母没了,兄弟姐妹共同的家就没了,这个共同的家本来是相聚的动力和粘合力,但现在,我们已是如同其他亲朋好友一样的关系,按亲疏关系来决定交往的密度,按现实事情安排自己家庭的时间和计划,此时的相聚不再是回“父母家”去那样的义务和权利,不再是肯定地“必须滴”!

 在我们的返程计划里,我们决定第一天下午先驱车前往佳木斯探望堂姐夫,住一晚,第二天到哈尔滨。快到佳木斯的时候,天色已晚,除了右前方西北向偏落的泛着金光的夕阳和彤红的变幻升腾的云霭处,四周开始暗黑下来,云层之下本来青绿的平原和树林已逐渐被吞没在夜幕里,只剩下剪影般的形状,这渐变的影像仿佛世上的一切都在消失后,却又把那一爿光亮做为重生之处而奔赴的目的地。我想,那或许也是我们终将在这个世上消失,灵魂与父母相聚的地方!电影《寻梦环游记》里说,只要阳间还有人惦记,已经到了那个世界的人们就不会消失,会一直在那个世界里“活着”,只有没人惦念了,才会烟消云散,而我们中国传统文化里,阴间的人三年后就会投胎重新入世,不断轮回、生生不息。其实,身后之事都是身前设计出来的,不管哪种设计模型,都有美好的愿望:我们祭奠就是为了惦念逝去的人,这样,如果逝去的人能在那个世界活着,等我们逝去时就能见到思念的人;而如果存在转世,我们祭奠则是期望逝去的人喝了孟婆汤,顺利通过奈何桥,下世有个好人生!现在,我们只是这夜幕里匆匆赶路的离乡人,为的是赶回已把他乡作故乡的自己组建的家庭里,未来的日子里,我们更多地是在异乡遥祭爹娘,在某个十字路口用一抔烟灰寄托思念!而我们的子子孙孙是不是像我们一样也这样遥祭我们呢?谁知道呢? 

久居异乡成故乡,所以每次归家的游子总会有一种情愫,回家之路总有些忐忑,因为不管是近乡情怯还是衣锦还乡,总会敏感家乡人对自己的看法;居家之时有些迷茫,因为不管是现实所逼还是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们总会问自己为了什么;离乡之时有些无措,离不开乡情却也舍不得异乡拥有的一切,归去何时来兮?吾不知。 

但是无论怎样,我还是会惦念着回去看看,虽然耿姨们走了,但那里还有80多岁的堂哥堂嫂堂姐夫,还有抗美援朝老兵95岁的姑父;只剩我们这辈儿人时,还有发小和同学;再不,我还有身份证号码前6位! 


2023年8月5日于鹏城

来源: 集团总裁室 刘润东